在我的世界裡,不曾出現過慢飛天使。
當初只抱持著想了解弱勢族群的生活,想知道我能做些什麼的心態,
參加了伊甸的宜蘭三星教養院服務團。
這兩天一夜在宜蘭當志工,我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外,還得到更多更多,遠超過當初期待的...
在第一次接觸之前,伊甸的人給了我們些心理建設:
宜蘭三星教養院的慢飛天使,都有智能上的障礙,
他們表現情緒的方式和我們不一樣,但是我們的出現,他們都很開心,
不需要要求自己,具體的為他們做些什麼,
陪伴,對他們而言就是禮物了!
第一天下午,是我們和榮美家族的第一次見面,
榮美的天使們,在操場上活動著。
我們一出現,四周響起了掌聲和吼叫聲(這真的不是尖叫聲!),
她們用最原始的聲音,傳達他們的興奮!
老師們聽到聲音,知道我們的加入,率先為我們介紹每個院生的特性。
這時,有幾個院生向我們靠近,
有的好奇的伸手摸我們,有的用簡單的句子跟我們說話,有的只是靠近傻傻的笑,
但是每個人的眼睛裡,都閃著興奮的小星星!
第一次的接觸,院生比我們熱情的多了。
他們毫無心機的靠近,相行之下,我們卻略帶著防備、不知所措。
當我們傻傻的站在操場中,任由主動的院生拉扯時,
老師要我陪惠珍推球和丟球,訓練他的手眼協調能力。
惠珍以辛苦的「掂腳」方式走路,眼睛有斜視,聽不清楚,要用手勢帶領他,
陪伴是需要耐心的,很簡單的遊戲,她卻玩不厭倦。
但是她有著最純真的可愛,最開心的笑容,最愛拍手的動作!
她是真正的小天使!感染歡樂的天使!
單純的拉著手,就可以讓她喜上眉梢!
曬完太陽、運動完後,我們隨著榮美家族,進入班上。
班上,其實是個像客廳的地方,他們睡覺以外的活動範圍。
進班後,我和一個老師聊聊她服務院生的心情,也想探問相處的方式。
她說:「她們就像孩子,會給妳最直接的回報和反應。抱抱她們,他們就很開心了。」
和院生互動的過程,果真需要學習。
有個腳受傷的院生,原本很愛走路,卻因受傷被困在輪椅上,心情大為沮喪。
起初跟她說話,她都沒有反應,也不知道懂不懂我的話。
但是摸摸她,拍拍她,她的嘴角卻會牽起一個小小的笑。
第二天,還會鬱足的低喃著:「不能走了。」
她們都是孩子的靈魂,困在成人軀體裡。
單純的陪伴,就能讓她們興奮、讓她們開心不已。
但是,這兩天也發生了一件讓我不知道對錯,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...
雅蘋是個智能略低,但是身體功能正常的院生。
第一天晚上,她向我靠近,親熱的摟著我,靠在身邊說話,單純而直接的傳達她的依戀和歡喜。
突然,她說:『姐姐,我好想妳啊。』
我愕然:「你以前沒有見過我啊。」
她帶我到她的房間,從衣櫃裡小心翼翼的拿出張卡片,卡片裡有「我們的合照」,
卡片上寫著:「最喜歡你的笑容!」,署名的是佩芬,日期是去年年中。
看著這張卡片,我的眼淚不小心就滾了下來,
她是這麼殷切的盼著相片中的女生再回來看她,這麼謹慎小心的珍藏著她的回憶~
「我不是這個人呀!」我不小心的敲碎了她的夢,她的臉黯了。
她不死心的問道:『那她什麼時候會來看我?她說她很喜歡我的!』
「我不知道。」我真的很抱歉,但是她不懂。
『妳以後會回來看我嗎?』她受傷的小臉上,重新閃著期待。
我沉默了。
看著她期盼的眼神,我說不出拒絕的話;
說「會來看妳」,我是不是和「佩芬」一樣,變成讓她殷殷期盼、日日等待的無情人了?
黑暗中,我摟緊了她,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但是,轉眼她似乎也忘了這事,依然像個孩子黏著我。
晚飯後的電影時間,她幫我占了個位子,留在她和她的好朋友薰儀中間。
看電影時,她們兩個像幼稚園的孩子,不懂電影的劇情,只在我左右爭著寵。
秀美是個腦性麻痺的女生,但是智力和常人沒有太大的差別,記心甚好。
她說話,總是十分吃力的才能發出聲音,有時候甚至是我不懂的音,但是她很愛跟我們聊天。
幾乎是正常人的智力,讓我跟她聊天的時候,偶爾會開開小玩笑,
而她,總是笑的前俯後仰,有時還會亂噴口水!
第一天,我常陪她聊天,也幫她換衣服、餵她吃飯。
第二天早上的活動是畫畫。
她拿著白紙告訴我,大前天晚上有她最喜歡的草莓,請我幫她在紙上畫很多顆草莓,她想著色。
我畫了12顆草莓,她才開心的笑著拿起蠟筆,使盡力氣,在白紙上落下鮮豔的紅和鮮豔的綠。
著色,對我們一般人來說,是多麼容易;
但是對她,每一個顫抖的下筆,每一個艱困的移動,
她要控制多少神經,多少肌肉,才能畫好一個區塊。
她堅持的、努力的、辛苦的畫著,耗費了一整個早上的時間,終於完成了。
她仰起頭笑著說要把畫送給我。
『要收好喔。』她困難的、緩慢的說著。
「好」
『妳以後要來看我。』我不確定這是疑問句,還是祈使句。
「我可能很忙,而且要來這裡很不容易。」我不敢看她的眼神,只低頭徒勞的解釋著。
『那你要記得我喔。』
「我不會忘記的。」看著她退而求其次的小小冀盼,我的眼眶紅了。
『你要記得我,不要忘記我喔。』她堅持的又說了一次,眼睛也蒙了層薄霧。
「我永遠不會忘記。」
淚終於潰堤。我抱抱她,卻讓她低聲哭了起來。
我清楚的知道,妳的智力理解我們的對話,妳的記憶力甚至比我好。
但是,我希望妳以後忘了我!
等待,是多麼折磨的事,我不希望妳等我。
下午進班,分別在即。
我不敢靠近秀美、雅蘋、薰儀,這些只有輕度智能不足的院生,
只不著痕跡的靠近傻傻笑著的惠珍,和一些不會跟我說話的院生。
秀美轉動著輪椅向我靠近,
她說:『可以寄照片給我嗎?』她想留著有我的回憶。
「對不起,可能不行。」領隊阿德曾說,不建議留合照給院生。
她問:『台北離這裡遠嗎?』她想知道,我還會不會再回來。
「不太方便。要搭火車,然後還要換車才能到這裡。」我抱歉著說。
她又問:『誰帶妳來這兒的?』她想知道誰帶我來這裡的,她想知道以後要透過誰找的到我吧。
「阿德。」我抵賴著供出她不認識的名字。
她忽然說,我長的很像「佩芬」。這名字在我心裡一震!
她說:『佩芬是新加坡人。新加坡在哪裡?遠不遠?』她應該也是想知道,佩芬還會不會回來看她。
我轉移話題的說,我看過別的同學那邊有佩芬的照片。她揚起頭說她也有。
我不敢再繼續,就讓這個話題終止了。
(後來,宜蘭教養院的工作人員告訴我,佩芬是一個新加坡的DJ,曾經來拍攝電視志工節目,採訪過四個女生。)
離開時,雅蘋和薰儀靠在我身旁耍賴著,想要我們留下。
不知道是有心,或者只是撒嬌,都讓我鼻子一酸。
我不敢回頭的朝門外走去...
秀美則吃力的轉著輪椅,跟在後面,要送我們離開。
她明明知道我不會回去了,卻想看我們離去的背影。
拿著她送我的草莓畫作,眼眶又不自禁的紅了。
離開了教養院,心情還一直沒辦法平復。
我多麼吝嗇啊!不能留紀念品給她,不能留照片給她,甚至狠心的無法承諾回去看她了。
我擁有的比她多的多,卻無法給她什麼...
教養院的人說:「你們的出現,對他們而言就是禮物了。」
但是,這樣的禮物,會不會太感傷,會不會讓心情太沉重?
阿德說:「我們只是過客,留下連絡方式,對受我們幫助的人沒有意義,甚至對他們造成負擔。可能為了寄一張卡片給我們,卻要花掉他們一個月的飯錢。」
如果只是過客,是不是甚至不該出現?
也許,隔了兩天,我回到原本的生活軌道,就淡忘了這裡的情緒,
但是,對於生活一成不變的他們,要隔多久才會忘記這份感傷?
「能夠付出是福氣,懂得付出是智慧。」
我很喜歡這句話,我擁有福氣,但是這份智慧,要怎麼學?
我很疑惑、很猶豫、很混亂...
(薇薇的作品。薇薇是榮美家族中,智力最接近正常人,年紀很小很小,只有19歲的院生)
(惠珍的作品。大部分的院生作品都類似這樣,甚至更沒有耐心畫。)